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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刘炳善:一个人的二十年——我怎样编纂一部莎士比亚大词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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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炳善:一个人的二十年——我怎样编纂一部莎士比亚大词典

 

我的故事

莎士比亚全集包括37部剧本、4部诗歌,共41部作品。编一部莎士比亚大词典最初以为只需5年,后来才发现这是一场没完没了的马拉松,不止5年,而是20年!

莎士比亚的诞辰与忌辰
世人至今不知威廉·莎 士比亚确切的诞生日,只知他于15644月生于英格兰中部沃里克郡埃文河畔斯特拉特福镇(Stratford-upon-Avon)。据该镇圣三一教堂 的记录,莎士比亚于 1564426日受洗。后人根据莎士比亚的受洗日,1616423日的忌辰,及英国守护神圣乔治节正是423日,便把他的诞 辰日也定在423日。

我年轻时莎士比亚就提醒我:不要忘了莎士比亚

我对莎士比亚的喜爱要从高中时代说起。对我启蒙的作品是曹禺译的《柔蜜欧与幽丽叶》:漂亮优美、琅琅上口的台词,凄美的爱情悲剧,活灵活现的人物,使我大为迷醉。我像蜜蜂吮吸花蜜似的尽情吸取莎剧的甜美芳香——从此,莎士比亚就像一个精灵,深藏在我的心里。

上大学时,当我能阅读英文原著以后,我就想读莎剧原文。首先抓来的,是一本印得很漂亮的小册子《罗密欧与朱丽叶》,曹禺的译本给我的印象太深,仿佛一见如故,于是我就想进一步读下去。有一个月,我经济困难,没有伙食费了,向系主任借了五块钱,走在校园里,忽然看见书摊上有一部牛津版莎士比亚全集,我毫不犹豫地用那五块钱买下它,到现在我也想不起来那个月到底是怎么糊弄过去的。我打算通读这部莎士比亚全集,在书上写下自己的决心:“Read four pages every day!”(每天读四页!)从《暴风雨》读起,接着读《维罗纳二绅士》,后来还读过《凯撒大帝》。读这几个剧本并不难懂,但是莎士比亚原文的语言太难了,拦路虎太多,书后边的词汇表只有薄薄几页,不解决问题,那些难字难句在一般字典和语法中也查不到。诗人徐迟说过:要读懂莎士比亚,光有白文本不行,必须有带详注的好版本和专门工具书,而这两种书在图书馆里找不到。我通读莎剧的计划只好停下来。

解放后有几年,我的工作与英文无关,自以为再没有机会读莎士比亚原著了,把那部牛津莎士比亚全集送给一位教过我英文的恩师。但是,一位当导演的老同学不知怎么知道我喜爱莎剧,从开封的一个冷摊上替我买了一套40本稍有残缺的莎氏全集,是牛津大词典初创者之一、著名学者弗尼瓦尔博士(Dr. F.J. Furnivall)在1920世纪之交编订的。我没有工夫看,把它压在箱底。此后历次政治运动,我的衣物书籍经过不止一次被抄和丢失。奇怪的是,这部莎士比亚全集历经半个多世纪的劫难,至今居然奇迹般地仍然摆放在我的书架上,仿佛一直在提醒我:不要忘了莎士比亚。

 



 

刘炳善,1927年生。河南大学外语学院教授,资深翻 译家,中国莎士比亚研究会顾问、国际莎士比亚协会会员,著有《英国文学简史》、《英国文学常识入门》,译著 《伊利亚随笔选》、《英国散文选》、《圣女贞德》、《书和画像》、《伦敦的叫卖声》,论文集《中英文学漫笔》,作品集《异时异地集》,主编《英汉双解莎士 比亚大词典》。

 

 

为了攻读莎士比亚我想寻找莎士比亚词典

后来我又回到大学,做了英国文学教师,由于工作需要,重拾莎剧。此时北京上海的旧书店尚存有不少外文旧书,零星购得一些注释较多的莎剧单行本,河大也有耶鲁版莎士比亚企鹅版莎士比亚的散本,还有一些莎评名著如布莱德雷的《莎士比亚悲剧》等等。最重要的是,从同事那里借来诗人于赓虞的遗物、他在爱丁堡留学时所购读过的亚登版《哈姆雷特》。这是我这些年来所遇到的最好版本,遂将其中的详注转抄到弗尼瓦尔博士编的本子上。在中国学者的著译中,读的是卞之琳的《论〈哈姆雷特〉》和他的《哈姆雷特》译本。特别喜爱的还有吴兴华译的《亨利四世》,因为译者学识渊博、才气横溢,把剧中的市井俚语、流氓黑话、插科打诨都译得生动传神。此时的我,非常想找到上大学时在沙坪坝街头曾偶尔一见的孙大雨以素体诗翻译并注释极详的《李尔王》,但未能如愿,这部体大思精的名译在解放后似乎长期没有出版,直到1993年才在上海问世。

在困难的条件下,经过几年摸索钻研,我于1964年编写出英国文学史讲义中莎士比亚一章。它虽不过是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经个人集纳、改写、概括而成,但其中凝聚了我对莎剧的挚爱。但是,这对于我,远远不够。我想寻找一部莎士比亚词典!

怀念夏目漱石回忆录里所写的那个怪老头

1986年发生了一件文艺界的大事:上海举办了中国莎剧艺术节,报上把推广莎学提到提高我国民族文化素养的高度。当时我恰在上海,看了用昆曲演出的《麦克白》、《血手记》和越剧《第十二夜》,受到很大鼓舞。上海莎剧节唤醒了我久藏于心的莎士比亚梦。凑巧,198611月,本系一位外籍教师从美国寄赠给我一部河滨版《莎士比亚》(“Riverside Shakespeare”——这是我在三十多年当中所得到的第三部原文莎士比亚全集。我又一次产生了通读莎氏全集原著的愿望。这次是从“The Comedy of Errors”(《错中错》)读起。一经细读,发现仍不能解决莎剧原文语言中的所有困难,学生时代的老问题再次摆在我的面前:必须找到一部专用的莎士比亚词典。

由于长久渴望找到一部莎士比亚词典,我不禁怀念起一位怪老头来了!

此位怪老头非别人,正是鲁迅翻译日本夏目漱石的一篇回忆录所写的那位克莱喀先生,也就是1905年《牛津版莎士比亚全集》的编者和著名的亚登版莎氏全集的第一任主编,爱尔兰莎学家(William James Craig1843-1906)。夏目漱石除了写到这位老学者的古怪脾气之外,还提到他不满意于德国施密特所编《莎士比亚用词全典》,一生中一直在编一部新的莎士比亚词典,一有空一有隙,便将写在纸片上的文句,抄入蓝面簿子里,他的新词典原稿写进了十来册长约一尺五寸、阔约一尺的蓝面的簿子,那是他一生的娱乐

后来我翻译英国散文家鲁卡斯(E.V. Lucas)的《葬礼》一文,所写的死者也正是这位老学者克莱喀先生,并且也提到他那关于莎学的无与伦比的知识以及他一生心血所注的莎氏词典原稿:尽管它是一部未定稿,但是,有朝一日若能问世,世人将会对这一学界奇珍刮目相看。可惜这部词典原稿因为老学者笔迹难认,未能出版。直到现在,这部莎氏词典原稿下落何在,仍是莎学史上的一个谜。

一夜之间我成为莎士比亚词典的暴发户

1987年冬,我到上海出差,诸事不顺,困居旅店,正是《易经》中所谓羝羊触藩,不能退,不能遂的处境。在郁郁不乐之中,为了寻找莎士比亚词典,我到福州路上海旧书店闲逛,忽然瞥见一本西文书夹在一排旧书之中,书脊上赫然印着两个烫金英文字:SHAKESPEARE LEXICON——这不是多年梦寐以求的莎士比亚词典吗?获此一书,胸中郁闷一扫而光。归来,多日把玩,十分喜爱。这书的全名为“Pocket Shakespeare Lexicon”(袖珍莎士比亚词典),实际上是1920世纪之交英国出版的“Temple Shakespeare”(圣殿版莎士比亚全集)各单行本所附词汇表的合编。我所买到的是1913年版本。书印得小巧精美,插图丰富,十分可爱。这是自己到手的第一部莎氏词典。我们夫妻对此书有过一番小小的讨论。蕾蕾看我喜欢它,建议我把它翻译出来。经我仔细查阅,觉得它篇幅太小,远远不能满足读莎的需要,但那些描绘中古时代英国和欧陆种种风物的版画插图很好,可备书房清玩。

在上海得书后,又到北京访书。在北京图书馆收获很大,发现了四种莎士比亚词典,终于见到久闻大名的 Onions’ “Shakespeare Glossary”(奥尼恩斯《莎士比亚词汇表》),Schmidt's “Shakespeare Lexicon”(施密特《莎士比亚用词全典》)和其他两种词典——它们全是巴金先生捐赠的出版于20世纪之初的旧版书。感谢北图的工作人员热心服务,为我把这些宝贵工具书复印下来备用。

坚冰一旦打破,其他渠道也渐渐沟通。通过外文书店邮购、国外亲戚代买、国际友人赐赠,也包括校系馆藏,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我居然拥有相当一批新旧莎剧全集、单行本,OnionsSchmidt也买到了新版,一夜之间成了暴发户

自编一部莎士比亚词典要具备特异功能

几十年来寻求莎士比亚词典和权威莎剧版本的目的,在于通读莎士比亚原著。既有了这一批莎学典籍,我便开始边读边查,写下详细的词语笔记。一种新的想法油然而生:图书资料既已具备,并准备下很大工夫通读莎翁全集,何不趁此机会既为自己也为中国学生编一部实用性的莎士比亚词典!根据我的体会,我深知我国英语专业学生阅读莎剧原文的困难,急需这样一部词典。

这个想法看似简单,真正要做起来复杂万分,因为它要求译者的头脑里必须装备三部书:一部标准原文版莎士比亚全集,一部英文莎士比亚词典和一部按原文分行的莎士比亚全集中译本;而译者的脑子还要像电脑一样,一个指令,就映现出每个单词的英文注释、莎剧例句及其中文翻译——我不知道,谁有这种特异功能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可行,那就是:按照莎士比亚全集原著从头到尾通读下去,将难词难句一一列为词头、词目,根据现有国外第一手资料,挑出准确的英文注释,举出莎剧例句,将二者译成中文,再加必要说明,写为词语卡片,最后将全部卡片按字母顺序编成词典。鉴于莎士比亚全集的规模及语言上的难度,这将是一项非常艰苦的工程。但唯有如此,把莎氏全集原文从头到尾一遍、注释一遍,才能达到编这部词典的目的。

设想一旦明确便不再犹豫。1989年冬订出编纂计划和体例,大意如下:

当前中国莎学实处于青黄不接之势:老一代莎学专家早年留学海外、学贯中西,翻译研究,硕果累累,对于中华莎学有奠基开拓之功;但对于目前一般英语专业学生和青年教师而言,莎剧原著仍为一部封闭的天书,根本障碍在于莎士比亚用语的特殊性。莎士比亚生于400年前,其语言处于中古英语向近代英语过渡时期的早期近代英语时期,词形和词义与当代英语差别甚大,莎剧中还包含伊利莎白时代的大量俗词俚语。这些构成了我国学生阅读莎剧原文的极大困难。因此,很有必要根据我国学生的实际情况,编出一部适合他们需要的英汉双解莎士比亚词典,以解决他们攻读莎剧原文中的这种特殊困难。

20年,我爬了41座大山,累得气喘吁吁

词典编纂计划制订于1989年冬,1990年动手编写。那年我63岁,我给自己定的指标是每天做卡片30张。

莎士比亚全集包括37部剧本、4部诗歌,共41部作品。词典完成时间,我最初的估计大约是5年。可是一旦做起来,才发现这是一场没完没了的马拉松,实际上不是5年,而是20年。

注释莎士比亚的作品,没有一部是可以省心的。因为每一部莎剧都有自己的特殊内容和特殊用语,所以每开始注释一个剧本的第一幕,必须从零开始、亦步亦趋地跟着作者走。这是最困难的阶段,需付出最大的耐心。从第一幕到第二幕,则需要通过语言特点逐渐熟悉人物性格,并了解剧情发展的脉络。做到第三幕,对于人物、情节和语言特点熟悉了,工作确实稍微轻松一点。但是,从第四幕到第五幕,不定什么时候也会突然出现一个拦路虎,使你出一身冷汗,聚精会神,绞尽脑汁,予以排除。因此,我把编写一部莎剧的语词卡片比作攀登一座大山:从第一幕做到第三幕,是上山;上山最吃力,每一步都必须使出全身力气,累得气喘吁吁,才能登上山顶。到山顶了,稍轻松一点,但也不要以为下山就可以掉以轻心——俗话说:上山不美,下山顿脚!每一步还得留神,不能踏空,当心绊倒,更不能停留,必须坚持走到站头,才能休息。

有没有一部莎剧可以省点力气?我带着这个想法,曾在美国问过一位一生从事教学、导演、演出莎剧的老教授:“Are there any minor works in Shakespeare’s plays?”(莎士比亚的剧本里有没有次要作品?)他斩钉截铁地答道:“His plays are all major, major of the major!”(他的剧本全都是重要而又重要!)重要而又重要!好吧,41座大山,那就让我一座一座接着攀登吧!

1996年,应中国莎士比亚研究会推荐和国际莎士比亚协会邀请,我于该年4月赴美国洛杉矶参加第六届世界莎学大会,并递交论文《为中国学生编一部莎士比亚词典》!

编完莎士比亚词典之前,不要让我死去

在美国时探亲访友仆仆于道途之间,深感疲惫,在医院做了一次体检,并以X光拍了鼻喉照片。医生看片后表情有异,诊断书上写着喉部左侧有占位性病变。我不懂何意,经蕾蕾询问,才知道这个医学术语指的乃是喉癌。蕾蕾对我温言安慰,我脑子里则一片茫然,不知怎么想起普希金的一句诗:在我写完这部长诗之前,不要让我……”(大意)。

蕾蕾陪我赶回上海,靠亲戚帮忙,到华东医院住院一月,进行复查,经耳鼻喉科诊断为长期鼻炎引起喉炎和中耳炎,排除了喉癌。我松了一口气,心中冒出《水浒》中林冲的口头语:天可怜见!

癌症虽然排除了,但给我提了一个醒:为稳妥起见,最好把已经做过的卡片整理出来,先出成书,免得以后不定有什么闪失,一大堆卡片变成废纸——那可就像克莱喀先生的未完稿一样成为永远的遗憾了!

于是,把手头没有编完的剧本抓紧编完,写导言,加附录,再把所有编过的莎剧卡片全部合成。1997年暑假一统计:8年间共注释23部莎剧,包括早期喜剧和悲剧、六大喜剧、四大悲剧和八部历史剧。卡片装入24个方便面纸箱,交付出版社,于20027月出为《英汉双解莎士比亚大辞典》。

接下来呢?自然是接着编剩下来的希腊罗马题材剧、晚期喜剧和《十四行诗》等戏剧诗歌。这是从1998年直到如今十来年的工作,我的年龄已从70岁到了80岁出头,工作进度不得不从每天30张卡片降为每天20张或稍多一点。这部分卡片现已完成,出版时,准备命名为续编,而把2002年出的大词典当作正编正编续编,二者所涵盖的莎氏作品内容各有不同,不相重复,都可独立使用。续编里增加了《莎剧版本述略》和《历代莎评辑要》两个附录,因而篇幅要大于正编

整整20年的心血!在这20年中,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一点一滴地体会和欣赏着莎翁的奇思妙语和微言大义,感觉好像是考古工作者在田野上用小铲一点一点剥开泥土、露出一个又一个片断、细节,最后,在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巨大的古代雕像。这部词典,只要能对中国学生起到引领入门的作用,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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