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好句子是艺术(下)
——评阅第四届“《英语世界》杯”译文有感
(选自《英语世界》2014年第2期)
文/刘士聪
三
在西方,有人把造句和创作绘画、演奏音乐等艺术形式相提并论,明确表达了写句子是艺术的概念。曾有人写文章赞美NBA球星麦迪(McGrady)的球艺说:
Indeed, McGrady’s body control, his energy, his shooting—watching these is like watching an artist at work, blending colors, constructing sentences, or playing music.
他把观看麦迪打球说成如同观看艺术家在工作。
美国散文家 E. B. 怀特(E. B. White)在他的 The Elements of Style里讨论文章风格时举了一个例句:
These are the times that try men’s souls.
这是美国革命时期英国宣传鼓动家托马斯·佩因(Thomas Paine)于1776年写的American Crisis里开头的一句话,这句话二百多年来人们一直在引用,怀特对此赞叹不已。为了说明为什么这句话特别好,他写了四个不同的句子试图表达同样的意思:
Times like these try men’s souls.
How trying it is to live in these times!
These are trying times for men’s souls.
Soulwise, these are trying times.
但他说,他的这几个句子都不能给人留下印象,唯有托马斯·佩因的句子让人难忘。这是为什么?怀特也在思考。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从直觉看,这句话的思想、结构和节奏,读起来让人感觉震撼,因而产生强大的号召力,引起读者、听者的情感共鸣。以这个句子为例,我们可以说,表达同一个意思确实存在不同的表达方式,其表达效果则有优劣之分、美俗之别。
四
在翻译中,我们也可以说,译好句子是艺术。《英语世界》每年举办一次翻译比赛,意在评选好的译文,使参赛者对翻译越发感兴趣,不断提高翻译水平;长远的考虑是通过这个平台培养一批好的译者,为繁荣我国的翻译事业做些贡献。《英语世界》杂志的初衷和辛苦已经有了成效,但为了产生如期效果,达到如期目的,还需有些新的考虑,特别是在以下两个方面能有些变化:
第一,译者需认识到,译好句子是艺术。
曾经有一个时期,翻译界对“翻译单位”问题有过讨论,虽有各种见解,但从翻译实际操作看,尽管对句子时有分解,时有综合,多数情况下还是一句话一句话地译,然后,句子构成段落,段落构成文章。在这几个步骤里,对译者来说,翻译句子最见功力。所谓“见功力”,是因为好的作者对句子总是要进行推敲的。译者在翻译之前需体悟句子的意趣,研究句子的技巧,琢磨一下,如何把原文的意趣和技巧在译文里体现出来。这个“琢磨”和“体悟”的过程尤其重要,可以说,这是培养语言修养的一个步骤,没有这个步骤就难以译好句子。
第二,要下决心读书。
译者要培养语言修养,提高翻译能力,一个必不可少的功课是读书,这个功课要长久做下去,永无完成之日。做汉英翻译的人多读英语书;做英汉翻译的人多读汉语书,尤其要多读中国现当代经典文学作品和中国古书。通过阅读培养语言修养,通过阅读体悟汉语的审美特征,以提高写好汉语的能力。
五
关于读中国古书,作家孙犁最有体会,他曾经说:“我现在算悟出来了,不多读中国的古书,文章是写不好的,这是加深功底的事情。”以语言作为自己终生事业的译者需要有语言“功底”,务必要相信孙犁的话,“不多读中国的古书,文章是写不好的”。
钱谷融曾撰文赞美孙犁:“孙犁最可贵的艺术品质就是对于美的崇尚和追求。读过孙犁作品的人,都难免被一种独特的艺术美所打动,这不仅表现在描述的诗情画意,构思的精巧别致,语言上的简洁秀美,更表现在作品中透露出来的艺术家倾心于美的情致。”(《中华读书报》,2003/6/25)
尽管如此,孙犁仍说,强调多读中国古书,他有切身体会。
(一)
说起读中国古书,不妨让我们再次回到《红楼梦》。《红楼梦》第四十八回,《滥情人情误思游艺,慕雅女雅集苦吟诗》。话说香菱向黛玉学习做诗,黛玉说:“既要学做诗,你就拜我为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这个因爱恋宝玉而常常哭哭啼啼的女孩子,谈起学诗做诗来却颇像大学问家。她说:“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的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说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香菱说:“……原来这些规矩,竟是没事的,只要词句新奇为上。”黛玉说:“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是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作‘不以词害意’。”
黛玉在评香菱的习作时说:“意思却有,只是措词不雅;皆因你看的诗少……”
黛玉同样强调读书。至于读什么,不读什么,她也有高见。当香菱告诉黛玉,她喜欢陆放翁的“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时,黛玉毫不客气地说:“断不可看这样的诗。你们因不知诗,所以见了这浅近的就爱;一入了这个格局,再学不出来的。”然后,黛玉推荐她读《王摩诘全集》,读老杜的七言律诗,再读李青莲的七言绝句。又推荐了陶渊明、谢灵运、阮籍、庾信等。最后,黛玉告诉香菱:“不用一年功夫,不愁不是诗翁了。”
从黛玉论诗,我们得到很多启发。学做古诗,一讲规则,二讲奇句,三讲立意。这里提到奇句比规则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这对写散文译散文颇有借鉴意义。
(二)
清乾隆时期的沈复写了一本《浮生六记》,在《闺房记乐》一章里,他和妻子芸于家中谈论诗文的一段话对我们认识中国古文很有启发。
一日,芸问曰:“各种古文,宗何为是?”余曰:“《国策》、《南华》取其灵快,匡衡、刘向取其雅健,史迁、班固取其博大,昌黎取其浑,柳州取其峭,庐陵取其宕,三苏取其辩,他若贾、董策对,庾、徐骈体,陆贽奏议,取资者不能尽举,在人之慧心领会耳。”芸曰:“古文全在识高气雄,女子学之恐难入彀,唯诗之一道,妾稍有领悟耳。”余曰:“唐以诗取士,而诗之宗匠,必推李、杜,卿爱宗何人?”芸发议曰:“杜诗锤炼精纯,李诗潇洒落拓,与其学杜之森严,不如学李之活泼。”余曰:“工部为诗家之大成,学者多宗之,卿独取李,何也?”芸曰:“格律谨严,词旨老当,诚杜所独擅。但李诗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非杜亚于李,不过妾之私心宗杜心浅,爱李心深。”(《闺房记乐》)
这段对话,文辞雅健,大气磅礴,如同一首论述古诗文的散文诗。虽然沈复说自己“所愧少年失学,积识之无”,实际上,他不仅自学了很多古文,而且有研究,故能对各家的文章风格做出准确、精当的评论。他只用一字一词对各家文风进行概括,说明他对自己读过的东西了如指掌,见解透彻。其中所叙芸的一句“古文全在识高气雄”,帮助我们认识中国古代散文的本质特征,而她的“宗杜心浅,爱李心深”,却如音乐般之美妙。
中国几千年的文明造就了无数优秀的文人学者,为我们留下无数经典文字的瑰宝。阅读这些作品能让我们知道汉语之美美在哪里,汉语的艺术表现力表现在哪里。
六
关于为什么要读中国古书,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国杰出汉学家翟理斯(Herbert A. Giles)的见识对我们也很有启发。他在1883年为Gems of Chinese Literature: Prose写的序言里说过,大意是:“中国文学丰富的矿脉里隐藏着无穷的宝藏。”(“Untold treasures lie hidden in rich lodes of Chinese literature.”)他说:“我敢说,任何人只要认真考察中国文学并阅读她的伟大作家的炽烈的文字,他就会欣然理解中国人为什么那样的自豪,那样的骄傲,认为自己的文学是独一无二的。我这样说不是夸大这些宝藏的实际价值,或对其进行误导。”
他还结合自己翻译中国古代典籍的体会说:
It must however always be borne in mind that translators are but traitors at the best, and that translations may be moonlight and water while the originals are sunlight and wine.
他在汉英翻译领域是十分杰出的译者,但他仍然如此谦虚,认为自己的译文如同淡淡的白水,而原文如同醇香的美酒。他对中国古代文学的赞誉足以引起我们对自己文化遗产的兴趣和重视。
七
商务印书馆元老张元济先生曾有一副对联:
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
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
他所说的是广义的读书,这里似乎也应包括作为译者的读书,而且,对译者来说,读书不仅说是“第一件好事”,更可以说是“第一件要务”。
有志学习翻译的人们,立志成为好的英汉译者的人们,下工夫读书吧!读经典作家的书,读中国的古书,读出书中文字之美感,读出书中文字之力量。真的这样做了,再过三年五载,十年八载,我们的译苑定会是另一番景象。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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