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好句子是艺术(上)
——评阅第四届“《英语世界》杯”译文有感
(选自《英语世界》2014年第1期)
文/刘士聪
一
参加今年“《英语世界》杯”译文评选,发现其中很有一些好的和比较好的译文,译者研读了原文,推敲了译文,表现出一定的汉语修养。译文用词比较准确,句子比较通顺,注意了上下文的衔接和译文的整体性。这部分译者虽然不很多,但译文显示了向好的趋势,应保持下去。期待不久会有特别优秀的译文出现。
这里,想指出一个比较普遍的毛病,即相当数量的译文句子不够讲究,推敲欠缺。有的意思译得不确切,有的句子组织随意,一不严谨,二读起来缺乏美感,也没有力量。句子问题看似很小,但因为句子是构成文章的基本单位,写不好句子,便成不了文章,应当引起重视。
二
评判翻译一般从两个层次看:首先是看译得“对不对”,然后再看译得“好不好”。前者看是否正确传达了原文信息,是否正确表达了原文意思,这是对译文的基本要求;后者看是否译出了原文的美感和力量,这从词语的选择、句子的构造、修辞的运用和语气的把握上都能看出来,其中包括行文节奏,语言的美感和力量在很大程度上从行文节奏上能感觉到,这是对译文在更高层次上的要求,即审美层次上的要求。语言确实存在审美问题,只要用语言进行交际,就有审美问题,不仅文学作品如此,别的文体也一样。笔者多年前曾见过一则关于奔驰汽车的英文广告:Mercedes Benz is the car by which other cars are judged。这是一个商业广告,是要花钱的,所以做广告既要考虑少花钱,又要取得好效果,文字一定是要反复推敲的。这则广告写得就好,文字既简练又响亮,既好读又好记,效果一定不错。
好的作者写作时,除了对文章整体布局的构思,选词造句也要下很大工夫。在这方面,中国古代文人和现当代经典作家历来有炼字炼句的传统,为我们树立了典范。古诗词不用说,几乎字字锤炼,散文也不乏推敲的范例。
(一)
北宋文学家范仲淹写过一篇《严先生祠堂记》,纪念东汉高士严子陵。严子陵少时与刘秀同窗,引为挚友。后来刘秀做了东汉开国皇帝,邀请严子陵出来从政,但严子陵宁愿隐居。范仲淹赞扬他贤能出众,视富贵如浮云的高风亮节,为他建祠堂,并写了《严先生祠堂记》以资纪念。全文不足三百字,结尾处说:“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这是流传至今的经典名句,据说其中的“风”字是后来敲定的,这个“风”字已是难以替代的选择。首先,作为修辞,“风”与“山”和“水”融为一体,诗意浓郁,绝好的修辞,和谐的意境;其次,与直抒其意的别的字词如“品”、“德”等相比,其含义更宽泛;再之,“风”与后面的“长”形成平仄对比,声音煞是好听。据说范仲淹写完这篇文章曾表示,如有人能改动其中的一个字,赠以千金。不知他真这样说过,还是别人的传说。但他文学修养如此之好,仍能反复推敲文字,这种精神让人敬佩。
(二)
《红楼梦》的语言好,尤其对话写得好,随处可见神来之笔。脂砚斋评论《红楼梦》语言时说:“下笔必推敲的准稳,方才用字。”“用字得神,好看之极。”“炼字一法……《石头记》多得其妙。”
在第三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里,他说:“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钟鸣鼎食”与“翰墨诗书”的并列对称,“家”与“族”的平仄对比,再加上句尾入声的“代”字的重读,使得这句普通的话语极富文气,十分耐读。再如,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中,花袭人为了规劝宝玉,利用母亲有意赎她回家之机,“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好下箴规”。宝玉听袭人真的要离开他,便说,他若一心留她,老太太和她母亲说说,多给些银子,她母亲也不好意思接她出去了。这时袭人说了一段话:
“我妈自然不敢强。且慢说和他好说,又多给银子;就便不好和他说,一个钱也不给,安心要强留下我,他也不敢不依。但只是咱们家从没干过这倚势仗贵霸道的事。这比不得别的东西,因为喜欢,加十倍利弄了来给你,那卖的人也不得吃亏,可以行得;如今无故凭空留下我,于你又无益,反教我们骨肉分离,这件事,老太太,太太断不肯行的。”
宝玉听她说“去定了”,急了。袭人趁机与他约法三章,说:“你果然依了我,就是你真心留我了,刀搁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了。”宝玉说:“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的。”于是,袭人一一列出三条要求,接着说:“只是百事检点些,不任意任情的就是了。你若果然都依了,便拿八人轿也抬不出我去了。”
袭人的那段话,声情并茂,入情入理,成功说服了顽童宝玉。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说起话来声声有情,句句在理,有动人之美,服人之力。她很懂得修辞,会用假设,会用比喻,而且话里饱含亲切感;她也很懂得推理,一句接一句,一步深一步,环环相扣,首尾相应,最后得出结论:“这件事,老太太,太太断不肯行的。”这番话令人信服,宝玉只得规规矩矩接受她的劝诫。
这段话很符合一个得宠的婢女对主人说话的语气,既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又敢于直言劝谏,因而,语气委婉,节奏铿锵,听起来十分悦耳。这个袭人,可谓“人情练达”。
(三)
鲁迅的语言好,不仅善于描写和叙事,对话也写得好。例如,他在《祝福》里一开始描写过去旧历年底村镇上燃放爆竹的情景: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
凡在旧时有过农村生活经验的人,这段文字可以把他带回老家,唤起童年的回忆,几乎使他能够看见家乡天空的“晚云”,听见远处传来的“钝响”,闻见空气里弥漫的“火药香”。这是一段优美的文字,给人以丰富的联想。
鲁迅在《孔乙己》中描写了一个破落的小知识分子的形象,小说接近结尾处,当咸亨酒馆掌柜说:
“孔乙己,你又偷了东西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孔乙己低声说道,“ 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
“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鲁迅只用十几个再简单不过的汉字描写孔乙己的眼睛,勾画了一个让人难忘的形象,唤起读者对孔乙己无限的同情。
鲁迅的神奇,是他的文学天才所致,但从中也可窥见他的文字功底。
老舍在谈文艺风格时说:“世界上最好的著作差不多也就是文字清浅简练的著作。……文艺风格的劲美,正是仗着简单自然的文字来支持,而不必花枝招展,华丽辉煌。……脱去了华丽的衣裳,而露出文字的裸体美来。”
具体到一篇文章,“风格的尽美”是由多重因素而产生的整体感觉,自然也体现在细节上,特别是作为文章基本表意单位的句子上。历来经典作家无不讲究推敲句子,一方面让句子精确表达作者的意思,一方面给句子注入艺术感染力。可以说,用最贴切、最生动的语汇构成最恰当的句式,然后巧妙地传达信息、表达情感,这确是一种艺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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