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娼妓一样的命运女神!
按:《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二场中,哈姆雷特故意装疯卖傻。此时,哈姆雷特的叔叔,那个谋杀了他父亲、娶了他母亲的邪恶国王,请来为他解闷儿、同时也是为试探他是否真疯的剧团到了。这是哈姆雷特最喜欢的一个剧团,它上演过一部特洛伊被攻破的戏,“其中有一节”是哈姆雷特的最爱。哈姆雷特说出这节戏的开头,让第一演员现场表演。这何尝不是莎士比亚用诗剧重新书写的一段“荷马史诗”!
哈姆雷特: ……其中有一节我最喜欢,就是埃涅阿斯对狄多(注释1)讲述普赖
姆(注释2)被杀的那段故事。假如你们还没忘,请从这一行开始。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狰狞的皮洛斯(注释3),像赫卡尼亚
(注释4)的野兽。”——不是这个开头。——但的确是从皮洛斯开
始的。——
狰狞的皮洛斯卧伏在不祥的木马之中,
黝黑的手臂犹如他坚定的决心,
像漆黑的夜晚一样狰狞。
在这令人恐怖的黝黑肌肤之上,
现在又染上更凶险的家徽纹章,
从头到脚,他全身上下一片殷红,
沾满无辜父母子女们可怕的血污;
街道上熊熊燃烧的烈火,
发出残忍、暴虐的凶光,
将无辜者的鲜血烘烤成黏糊。
火光里那个狂怒的杀人凶手,
烈焰将他满身血污炙烤成血块;
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皮洛斯,
血色的双眼已像两颗红宝石,
他在寻找子孙成群的普赖姆国王。
你接着往下说吧。
波洛涅斯 上帝在上,殿下,您说得真不赖,抑扬顿挫,张弛有度。
第一演员 他很快就找到了他,
他在和希腊人苦战;
手里的那把古剑,
已不听胳膊的使唤;
一剑劈了下去,
便再也提不起来。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
凶神恶煞般的皮洛斯,
挥剑向普赖姆猛然砍去。
年迈无力的国王,
已先在一股剑风下倒地。
没有感觉的伊利昂(注释5),似乎
也被石破天惊的一击震动,
喷着火焰的殿宇轰然崩塌,
巨响震聋了皮洛斯的耳朵;
瞧!那向下砍去的利剑,
在可敬的普赖姆乳白色头颅上方,
停在了半空。
皮洛斯兀立不动,冷血漠然
犹如一幅暴君的画像。
但正如我们平常所见,
一场暴风雨来临之前,
天幕沉沉,乌云静静,
狂风屏住了呼吸,
大地死一般的沉寂。
可是,顷刻之间,
霹雳一声,天空震裂,
雷鸣惊醒了皮洛斯,
复仇的血性重新燃起,
他再次挥舞鲜血淋漓的长剑,
直向普赖姆的头上劈去。
当初,塞克拉普斯的铁锤(注释6),
为马尔斯(注释7)铸造永难刺穿的盔甲,
他那一击也没有如此凶狠。
去,去,你这娼妓一样的命运之神!
天上的众神啊!请你们开会议决,
将她的一切权力剥夺,
将她车轮(注释8)的所有轮辐、轮辋拆毁,
把那圆圆的车毂(注释9)滚下神山,
直到恶魔的地狱深渊!
波洛涅斯 这一段太长了。
哈姆雷特 这该随你的胡须一起找理发师修剪一下。请继续说下去吧。他只看滑稽歌舞,或者听淫秽故事,要不他就会打瞌睡。说下去,讲讲赫卡柏(注释10)。
第一演员 可是,啊,谁曾看见那蒙面的王后。——
哈姆雷特 “那蒙面的王后?”
波洛涅斯 那很好,“蒙面的王后”,这句很好。
第一演员 她赤着脚在烈焰中来回奔跑,
用哭瞎了眼睛的泪水去威胁大火,
原来戴着王冠的头上,
如今蒙上一块破布;
把惊恐中抓到的一张毛毯,
当成裹身的长袍,
遮住她消瘦,却因生育过多
而松弛的腰身。
无论谁见了这凄凄惨景,
都会鼓起浸了毒液的舌头,
宣告命运之神的伤天害理:
她亲眼见嗜杀成性的皮洛斯,
残忍地剁开她丈夫的肢体,
她立刻呼天抢地哀嚎恸哭,
天上闪烁的繁星会为之流泪,
如果诸神在场,也会黯然神伤。
注释1: 埃涅阿斯(Aeneas),特洛伊的英雄。特洛伊城破之后,他逃到海上,长期历险。从希腊到意大利途中,船只失事,他在非洲受到迦太基女王狄多(Dido)的款待,狄多听他讲述特洛伊失陷毁灭的故事,为之入迷,后埃涅阿斯乘船再逃,狄多自焚而死。
注释2: 普赖姆(Priam),特洛伊的年老国王,希腊人破城以后,被希腊英雄阿喀琉斯的儿子皮洛斯所杀。普赖姆共有五十个儿子,都死于与希腊人的战争之中。
注释3: 皮洛斯(Pyrrhus),阿喀琉斯之子。阿喀琉斯在特洛伊战死之后,皮洛斯参战,并对特洛伊进行了野蛮的复仇。他先是藏于木马腹中赚入特洛伊,之后打开城门放希腊军队入城屠杀,并杀死了特洛伊国王普赖姆。
注释4: 赫卡尼亚(Hyrcania),古波斯帝国东南部省份,位于里海东南岸,是一荒漠地带,以产猛虎野兽闻名。
注释5:伊利昂(Ilium),是古代特洛伊城(Troy) 的拉丁文名。
注释6:塞克拉普斯(Cyclops),希腊罗马神话中的独眼巨人,眼睛长在前额中央,是铁匠神伏尔甘(Vulcan)的助手,为诸神铸造盔甲。
注释7:马尔斯(Mars),罗马神话中的战神。
注释8:传说命运女神以靠转动一巨轮以主宰人类命运。
注释9:车轮的中心部份,有圆孔,用来插轴。
注释10:赫卡柏(Hecuba),特洛伊国王普赖姆之妻。特洛伊陷落后,她眼见普赖姆被皮洛斯杀死,自己也沦为奥德赛的奴隶,后被征服者带到希腊。在希腊悲剧中,多次描写到她的悲哀和不幸遭遇。传说她曾生过十九个孩子。
【《新译莎士比亚》(注释·导读本)之《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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