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

当Bernd Grawert饰演的帕里斯在舞台上唱着 “海伦还是克瑞西达，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的声音通过悬挂在舞台上空的麦克风再混响扩大的时候，特洛伊罗斯痛苦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爱人被众人亲吻，听着俄底修斯骂他的爱人不要脸的时候，时间凝固了。不，时间在凝固中继续着。舞台上空落下的水滴依旧不停地落在布满地面的搪瓷盆上。特洛伊战争的第七年，一切都无所谓了，帕里斯与海伦的爱情沦为日常，帕里斯神经兮兮地琢磨着爱情定义中的永恒。那些战场上的英雄们被时间折磨地已经不知道为什么有战争，那些被战争围城的人们已经不知道时间为何，生存为何。一切都无所谓了。

荷马，伊利亚特。

莎士比亚，Troilus and Cressida。

Luk Perceval。维亚纳戏剧节。2008年5月12日首演。

帕西瓦的舞台是人性的显微镜。我毫不掩饰对帕西瓦的崇拜：他是操控舞台张力的大师。舞台，依旧的帕西瓦风格，被精简得只剩下几把椅子、一地的盆子和那匹最后才出现的颇具讽刺意义的特洛伊木马。如果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就会想起来，对帕西瓦来说，人，才是舞台的重心所在。但是这个舞台依旧不简单，半空中悬挂着高敏度的麦克风，水滴从开场不停地落下来。导演帕西瓦说，这些水滴如果从具象地讲，是象征雨水。战争进行了这么多年，人们已经失去了修葺房顶的动力，今天修了明天还是会被打穿的。如果从抽象地讲，那就是他制造的气氛，时间的流逝，滴滴答答打在盆子上，只有这些声音才提醒着人们，你们还活着。可是你们为了什么活着？你们为了什么战争？戏剧构作马提亚斯 君特写道：整个特洛伊战争就是一场“一个荡妇引发的血案。”

莎士比亚的《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被删减得只剩下故事结构。许多原来用语言表述的场景被肢体动作取代。

这场戏不是莎士比亚的故事，是帕西瓦的阐释。女主角克瑞西达之在开场出现了不到五分钟就消失了，直到一个小时后才又出现。帕西瓦排的这个版本是由八零年出生的德国作家博多斯基（Paul Brodowsky）改写的版本，没有那么多的文字游戏，直白白的日常口语。开场的前半个小时基本上是希腊将领俄底修斯的独角戏，他像是戏剧构作的化身，讲了从荷马到莎士比亚的创作背景，讲莎士比亚其实就是伊丽莎白时代的超级戏剧构作，借由当时翻译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伊利亚特的故事创造了古希腊的罗密欧于朱丽叶的故事。的确，特洛伊罗斯和克瑞西达虽然不是生自敌对之家。但是特洛伊罗斯是特洛伊国王最小的儿子。而克瑞西达的父亲在整出戏开场之前就已经投奔了围城特洛伊的希腊一方。尽管克瑞西达自愿地留在特洛伊，他们的身份还是在一开场就注定了悲剧结尾。编剧Brodowsky太诚实了。他从开始就没打算给观众留下些许甜蜜的悬念，一上来就拿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段更加广为人知的爱情故事做比，告诉观众，这两个人也会有一样的下场。导演、戏剧构作加改编，他们之所以这么慷慨地上来便昭示结局，因为他们排这出戏的目的不是为了悲歌这俩人的爱情，而是为了控诉战争，为了控诉那些为了战争而战争的战争狂。这些戏剧人，是在给那些牺牲在战争狂的残忍欲望下的亡灵唱挽歌。

海伦和帕里斯的爱情只是这场战争的导火索。而战争之所以会持续这么久，持续到城里城外的人都无聊至极，就是因为有俄底修斯这样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战争狂的存在。是的，这场戏俄底修斯才是主角，一个被塑造成丑角的主角。当他喋喋不休的时候，他的主帅阿伽门农在他身后举着马扎讽刺他的“blablabla”，尽管他周围的人都开始烦他的能说会道，他的演讲艺术却能完美地煽动起人内心最后一点争强好胜的欲望。两方军队都打不动了，那好，那就两人对决。谁是能代表自己阵营的勇士？那就站出来吧！不要做懦夫！不要被人笑掉大牙！看，就为这几句话，英雄们就要心甘情愿地流血了。而俄底修斯呢，哼，他“躲”在丛中笑。

战争进行到第七年，俄底修斯的口水不知费了多少。希腊的英雄阿喀琉斯已经不为所动了。他在自己的帐中只传出话来，我不参战。牺牲相爱的人是俄底修斯最后的砝码。尽管编剧开篇就敞开大门昭示结局，观众的胃口还是被足足地吊了一个小时。节目手册明明写着戏的总长只有两个小时啊，我们爱情的主角为什么就只招了个小手就消失了？这就是导演帕西瓦的手段了。他用一个小时的时间压抑所有的观众的情绪，让观众们也开始对这场煽动战争的演说开始厌烦，让观众的心也被不断地滴滴答答引得快要爆炸，然后，相爱的人出现了，爱情短暂地出现了，10分钟，悲剧来了。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誓言还回荡着，噩耗就传来了：“克瑞西达，你走吧，我们用你交换战俘！”才甜蜜了一晚的两人，还没来及念“哦，那是夜莺”的名句，就只能瑟瑟发抖地问：“已经决定了么？”

是的。甚至来不及告别。

新一轮的战争又打响了。俄底修斯又笑了。战争狂们像是又找到了生命的动力。只有被牺牲的人，浑身沾满了鲜血。“我是谁？我还是我么?”

雨滴混着血，还在滴滴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