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水中的死亡
腓尼基人菲勒巴斯，死了已有两星期，
他已忘记海鸥的鸣叫，忘记大海的波涛，
忘记他的利润和亏损。
海底的暗流
低语着捡起他的尸骨。在一沉一浮中
他度过他的老年和青年，
进入漩涡。
不论犹太人或非犹太人
320 哦，那些转动舵轮，观察风向的人们，
想想菲勒巴斯吧，当初他跟你一样英俊、魁伟。
Ⅴ 雷霆的话
火炬照红过流汗的脸
花园的寒霜冻结出静穆
山石嶙峋处滋生出痛苦
这以后，便是呼喊和哭叫
响彻监狱和殿宇，春天的
雷霆在遥远的群山回荡
曾经活着的人死了
曾经活着的我们正要死去
330 仅剩一点耐心
这里没有水，只有岩石
只有岩石，没有水，一条沙子路
蜿蜒而上，在群山间穿行
山里只有岩壁，没有水
如果有水，我们要停下来喝
但乱石中我们不能停，也不能思考
汗干了，脚陷在沙里
岩石中要是有水该多好啊
死亡的山口只有蛀牙，吐不出口水
340 这里你不能站，不能躺，也不能坐
群山中甚至没有静寂
只有不带雨丝的干巴巴的雷鸣
群山中甚至没有孤独
泥墙干裂的门口
只有阴沉沉的红脸在冷笑，在咆哮
如果这里有水
而没有岩石该多好
如果有岩石
还有水
350 还有水
还有泉水
岩缝里还有水潭该多好
如果只有水声
而没有蝉
没有枯草的歌唱
只有水声响在岩石上
那里有隐士夜鸫在松树林歌唱[1]
水声滴滴嗒嗒滴滴嗒嗒
但就是没有水
360 总是走在你身边的第三人是谁？
我数过，一共只有你我两人[2]
但当我抬头望着前面白茫茫的路
总觉得还有一个人悄悄走在你身边，
披一件棕色的大氅，戴着兜帽
我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
——在你身边，那究竟是什么人？
高空中响着的是什么声音[3]
母亲悲伤的喃喃低语
那都是些什么人：头戴兜帽，蜂涌着穿过
370 一望无际的平原，在皲裂的大地上跌跌撞撞
只有地平线才能将他们圈住
山那边是什么城市
在紫色的空气中破碎、重构、爆炸
塔楼坍塌
耶路撒冷、雅典、亚历山德里亚
维也纳、伦敦
虚幻
一个女人揪紧她长长的黑发
当作琴弦，弹奏出窃窃私语般的乐音
380 在紫色的光辉中，长着婴儿面孔的蝙蝠
尖叫着，拍打着翅膀
头朝下爬进漆黑一团的墙壁
塔楼倒悬在空中
敲响追忆的钟，它报出时辰
记录下来自空水槽和枯井的歌声。
在群山间这个衰败的洞中
在暗淡的月光下，野草唱的歌
回荡在荒冢，缭绕在教堂
教堂空空荡荡，成了风的家园。
390 没有窗，门在晃荡，
风干的枯骨伤害不了人。
只有一只公鸡站在屋梁上
咯咯哩咯咯咯哩咯
电光一闪。然后一阵潮湿的狂风
捎来了雨
恒河水位下降，垂头丧气的树叶子
渴望着雨，乌云
在远远的喜马凡特山那边聚集。[4]
树丛默默地蜷缩着，佝偻着。
400 雷霆终于说话了
Da
Datta:[5]我们舍弃过什么？
我的朋友，血在我心中涌动
瞬间的舍弃要有非凡的气度
终生的节俭不能将它撤回，
这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唯一凭依
但我们的讣告却不曾提及
仁慈的蜘蛛也不把它织进记忆之网[6]，
在空空的房间里，瘦骨伶仃的律师
410 也无缘从拆开的文件中宣读
Da
Dayadhvam:我听见钥匙[7]
在门里转了一下，仅一下
我们思念着钥匙，在自己的牢房里
每个人都在思念钥匙
只有当夜幕降临，来自天上的传说
让落泊的科利奥兰纳斯复活了一瞬间[8]
Da
Damyata:船回应以欢快，因为
420 帆和划桨都操控在行家手中
大海一片宁静，当你受到邀请
你的心也将回应以欢快，驯服地跳动
在操控者的手中
我坐在岸上
垂钓，身后便是那片荒凉的平原[9]
我是否至少应将这片土地整治一下？
伦敦桥正在倒塌倒塌倒塌
然后他又潜回烧炼他们的火海[10]
我什么时候能变成一只燕子[11]——燕子啊燕子
430 阿基塔尼亚的王子就在荒凉的塔中[12]
我用这残章断句支撑我的废墟
为什么伊勒适合你。海隆尼莫又疯了[13]。
舍弃、同情、克制。[14]
平安 平安 平安
[1] 我在魁北克时听见过隐士夜鸫的啼叫声，它唱的“滴水歌”是很动听的(艾略特原注)。
[2] 以下几行受启发于一篇关于南极探险的记载(我忘了具体哪一篇，好像是谢克尔顿的作品)：探险队全体人员已极度的疲劳，不断地产生幻觉，总觉得他们的人数比实际数“多出了一个”(艾略特原注)。另外还可参阅《路加福音》第二十四章第13-16节：“正当那日，门徒中有两个人往一个村子去，这村子叫以马忤斯，离耶路撒冷约有二十五里。他们彼此谈论所遇见的这一切事。正谈论相问的时候，耶稣亲自就近他们，和他们同行，只是他们的眼睛迷糊了，不认识他。”
[3] 参见赫尔曼·海赛《混乱一瞥》：“欧洲的一半，至少是东欧的一半，已经走在通往混乱的道路上，在神圣的疯狂中，沿着深渊，醉汉似的驱车前行，一路上还唱着歌，唱着醉汉口中的赞美歌，就像是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那样”(艾略特原注)。赫尔曼·海赛(1877-1962)，德国诗人，小说家。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是陀斯妥耶夫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长子，此人生活放荡，性情暴烈，曾与父亲争夺一个风流女人而闹得不可开交。这个家庭是“偶合家庭”的典型。
[4] 喜马凡特山，喜马拉雅山脉中的一座山峰。
[5] “Datta, dayadhvam,damyata”,(舍弃、同情、克制)。关于雷霆的寓言，见《奥义书》第五卷第二章(艾略特原注)。据《奥义书》记载：神灵、人和阿修罗依次向生主询问自己的责任。生主只回答一个字：“Da”。神灵理解为“克制”(damyta)，人理解为“舍弃”(datta)，阿修罗理解为“同情”(dayadhvam)。生主听后说：“唵!,你们都懂我的意思了。”
[6] 参见韦伯斯特《白魔》第五幕第6场：“他们要再结婚一次，∕趁蛆虫没有爬进你的尸衣，趁蜘蛛∕尚未在你的墓志铭上织网”(艾略特原注)。
[7] 参见《地狱篇》第三十三章第46行：“我听见下面这恐怖的塔被锁上了门。”另见F·H·布拉德莱《现象与实在》第346页：“我的外部感觉跟我的思想和情感一样，也属于我个人。无论在哪方面，我的经验都落在我自己的一个圈子里，这个圈子对外是封闭的；这个圈子被包围在其他的圈子中，每个圈子的成分相同，都是不透明的……总之，作为灵魂而显现的存在，每一个人的世界都是特殊的，私有的”(艾略特原注)。
[8] 科利奥兰纳斯，莎士比亚同名悲剧的主人公，一个真正伟大的人，但他的伟大因自己过度的自负而毁灭。
[9] 参见韦斯顿《从仪式到罗曼史》关于渔王的一章(艾略特原注)。
[10] 参见《地狱篇》第二十六章第148节：“‘我已将你带上楼梯的顶端，凭这份劳苦之德，我要请求你，到时候想想我的痛苦’。说完，他便潜回烧炼他们的火海里”(艾略特原注)。这里的“他”是12世纪诗人阿诺德·丹尼尔。这是他跟但丁在炼狱分手时说的话。
[11] 参见《维纳斯的不眠之夜》和本诗第二、第三章中关于菲罗墨拉的描写(艾略特原注)。菲罗墨拉变成燕子，是另一说法。流行的说法是变成夜莺。
[12] 参见吉拉尔·德·内瓦尔十四行诗《被剥夺继承权的人》(艾略特原注)。内与尔，法国诗人，原名吉拉尔·拉勃吕尼。他的十四行诗原文是：“阿基塔尼亚的王子就在荒凉的塔中，∕我唯一的星星陨落了，连同镶星的诗琴。”
[13] 参见基德《西班牙的悲剧》(艾略特原注)。《西班牙的悲剧》为基德的作品，其副标题就是“海隆尼莫又疯了”。海隆尼莫因儿子之死而发疯，在宫廷的假面舞会上借机杀死谋害儿子的凶手。
[14]Shantih一词是其中一部《奥义书》的正式结尾，意思大致是“超越理解的安宁”(艾略特原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