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周书
秦誓）
秦誓
【题解】
鲁僖公三十三年，穆公派遣大将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率领军队远道偷袭郑国。老臣蹇叔竭力谏劝，穆公不听。军行途中，秦军获知郑国有了防备，只好消灭滑国后回去，在崤遭到了晋军的伏击，全军覆灭。本篇是秦军将帅回国时，秦穆公对他们和群臣说的誓辞。《荀子·大略篇》：“《春秋》贤穆公能变。”杨倞注：谓不用蹇叔、百里之言，败于崤、函而自变悔，作《秦誓》，询兹黄发是也。“悔恨能改，这是本篇的要旨。
本篇可分两段。第一段穆公悔恨顺从自己的过失，愿意亲近老臣。第二段穆公悔恨待士的偏差，希望容人之善。
秦穆公伐郑，晋襄公帅师败诸崤，还归，作《秦誓》。
【注释】
秦穆公：《史记》“穆”作“缪”。
诸：之于。
崤：山名，晋国的要塞，在今河南省西部。
还归：指晋国释放秦军三帅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还归秦国。
【译文】
秦穆公征伐郑国，晋襄公率领军队在崤山大败秦军，被俘的秦军主帅还归秦国，穆公悔过，誓戒群臣，写了《秦誓》。
（以上是序。）
公曰：“嗟！我士，听无哗！予誓告汝群言之首。
古人有言曰：‘民讫自若，是多盘。’责人斯无难，惟受责俾如流，是惟艰哉！我心之忧，日月逾迈，若弗云来。
惟古之谋人，则曰未就予忌；惟今之谋人，姑将以为亲。虽则云然，尚猷询兹黄发，则罔所愆。”
【注释】
公：秦穆公。
士：官员。
无：通毋，不要。
首：首要，紧要处。《礼记·曾子问》郑玄注：“首，本也。”
群言之首：许多话中最重要的话。
讫：尽。
若：顺。
自若：随心所欲。
盘：俞樾说：“盘通般，《说文》：般，辟也。多般，犹云多辟，《诗·板》篇‘民之多辟’笺曰：民之行多为辟邪。此言民尽自顺其意，故多辟也。”
俾：依从。《尔雅·释诂》：“俾，从也。”
逾：过去。
迈：行。
日月逾迈：时间一天天过去。
若：就，《小尔雅》：“若，乃也。”
云：《汉书·韦贤传》注引作员。员，旋。这里是返回的意思。
古：故，往昔，往日。
谋人：谋臣。
曰：谓，说。
就：顺从。《庄子·人间世》“就不欲入”注：“就者形顺。”
忌：教导。《说文》引作惎。《小尔雅》：“惎，教也。”未就予忌者，未就予而教也。见《尚书易解》。
姑：姑且。
然：这样。指上文“惟今之谋人，姑将以为亲”。
猷：通犹，还。尚犹，同义复合词。
询：谋，征求意见。
黄发：老人。老人头发白而复黄，所以用黄发来指老人。这里是指蹇叔等老臣。
愆：过失。
【译文】
公说：“啊！我的官员们，听者，不要喧哗！我有重要的话告诫你们。
古人说：‘人都随心所欲，就会多出差错。’责备别人不是难事，被别人责备却如流水一样地顺从，这就困难啊！我心里的忧虑，在于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就不回来啊！
往日的谋臣，却说我不能接受指导，现在的谋臣，我将要以为亲密的人。虽说这样，还是请教年纪老的，才不会失误。
（以上是第一段，秦穆公深悔随心所欲的过失，认识到决定军事大事必须依靠老臣。）
番番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仡仡勇夫，射御不违，我尚不欲。惟截截善谝言，俾君子易辞，我皇多有之！
昧昧我思之，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孙黎民，亦职有利哉！
人之有技，冒疾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达。是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
邦之杌陧，曰由一人；邦之荣怀，亦尚一人之庆。”
【注释】
番番：番通皤。《说文》：“皤，老人发白貌也。”皤皤，白发苍苍的样子。
旅：通膂，脊骨。《广雅·释诂》：“膂，力也。”
愆：通骞（qian牵），亏损。
有之：亲之，亲近他们。古代谓相亲为有。
仡仡（yi义）：勇武壮健的样子。
射：射箭。
御：驾车。
违：失误。
欲：喜欢。王引之说：“欲，犹好也。”
截截：截通諓，浅薄的样子。《公羊传》引作“諓諓”。何休注：“諓諓，浅薄之貌。”
谝：巧言。
易辞：《公羊传》作“易怠”。王引之说：“怠，疑惑也。言使君子易为其所惑也。”见《经义述闻·通说》。
皇：大。
有之：义同上文“我尚有之”。
昧昧：暗暗。
介：个。《大学》引作“个”。
断断：诚实专一。《广雅·释训》：“断断，诚也。”《公羊传》文公十二年何休注：“断断，犹专一也。”
猗：语气助词。
休休：宽容。郑玄说：“休休，宽容貌。”
其：乃。《经传释词》：“犹乃也。”
如：能。《公羊传》引作“能”。
技：技能。
彦：美士。指贤良。
圣：明，明哲。
好（hao浩）：爱，喜欢。
不啻（chi赤）：不但，不仅仅。
自：从。
不啻若自其口出：《孔疏》说：“爱彼美圣，口必称扬而荐达之，其心爱之，又甚于口，言其爱之至也。”
是：这样。
职：尚。《大学》引作“尚”。《说文》：“尚，庶几也。”
冒疾：就是媢嫉，妒忌的意思。
违：违背壅塞。阻挠。郑玄说：“犹戾也。”
达：通，通向。
曰：句中语中助词。
殆：危险。
杌陧（wùniè误聂）：不安。
由：因。
曰：通聿，句首语气助词。
怀：安宁。
尚：《说文》：“庶几也”。
庆：善。
【译文】
白发苍苍的善良官员，体力已经衰了，我还能亲近他们。那强壮勇猛的武士，射箭和驾车的本领都不错，我常常不大喜爱接近。只是那些浅薄善辩的人，使君子容易疑惑，我竟然很亲近他们！
我暗暗思量着，如果有一个官员，诚实专一而没有别的技能，他的胸怀宽广而能容人。别人有能力，就好像自己的一样。别人美好明哲，他的心里喜欢它，又超过了他口头的称道。这样能够容人，任用他们来保护我的子孙众民，也应当有利啊！
别人有能力，就妒忌，就厌恶。别人美好明哲，却尽力阻扰不让君主指导。这样不能宽容人，任用他们不能保护我的子孙众民，也很危险啊！
国家的危险不安，由于一人；国家的繁荣安定，也常是由于一人的善良啊！
（以上是第二段，穆公深悔待士的过失，认识到国君必须好贤容善。）
